念想
在北京西郊温泉镇温泉村显龙山南麓,有一座青松翠柏掩映的墓地。汉白玉墓碑坐北朝南,庄重素洁。碑正面刻有“慈母赵丽蓉之墓”,无传记式碑文。这里,离老人家晚年居住的韩家川仅数里之遥。安息在这里的老人,清晨还会听到院子里母鸡下蛋后“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声;傍晚还能和水缸里游弋的金鱼说说话。但每逢清明前后,平日里的沉寂便被打破,来这里为老人扫墓的人多起来了。
春风又过韩家川。细想,赵丽蓉老师离开我们已有17个年头。我想起她临终前留下的话:“我就是一个老百姓,要平凡地来,平凡地走。”她查出癌症住院期间,包括我在内的许多晚辈多想去医院看看她啊,然而得到的答复是:“别来了,你们看见我难受,我见了你们也难受。”我相信这是老太太的心里话,所以,我一直没有去探望,只是心里默念着:赵老师,你快点好起来吧,多少人想念你啊!
我和赵丽蓉老师相识,是20多年前在著名作家浩然的家里。那时我带着报社的任务采访浩然,就住在了河北三河浩然的“泥土巢”里。采访快结束那天,赵丽蓉老师从城里来看她的老乡——浩然。那时两位老人身体都挺好,根据浩然的长篇小说改编、赵丽蓉主演的电视连续剧《苍生》刚刚播放,他们谈得十分投机,两位老人都“话多”。我在旁边听着,分享着他们的快乐。
那天,浩然请我们吃了正宗的京东肉饼。饭后,赵丽蓉老师让我搭她的车回城里,她说:“路上咱们可以聊天,省得闷得慌。”记得那是一辆评剧院的老式伏尔加轿车,虽然开不了太快,座位却宽敞、舒适。赵老师知道我当时正在采写浩然,就主动给我讲了许多浩然的事儿,她还一再说:“浩然是个大好人,值得好好写写。”
不久,我采写的报告文学《浩然在三河》在《北京日报》发表了,我没忘记给赵丽蓉老师寄去一份报纸。让我喜出望外的是,在不少读者来信中,有一封竟是赵丽蓉老师的亲笔信,她说她没有文化,但这么长的文章却看了两遍,她觉得“是这么回事儿”“你为好人扬名,谢谢你。”
此后,我成了赵老师家可以登堂入室的一个小朋友。当时我在北京日报文艺部当记者,同时负责编辑《新秀·明星征文》栏目的稿件。年底,文艺部要举办征文颁奖晚会,需要一位“大腕”艺术家压轴,大家想到了赵丽蓉,因为她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演出太精彩了,当时全国最火的“大腕”,非赵老师莫属。我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拨通了赵老师家的电话的。“你什么时候来家吃炸酱面?”是赵老师亲切的话音。我赶紧把报社的事儿说了,想等她推说忙就算了。不想,赵老师想了想说:“你过来吧,我算算日子。”第二天,当我敲开赵老师的家门时,一屋子人在围着她。一听,有电视台的、银行的、部队的,都是邀请她参加演出的。赵老师见到我,悄悄地打手势,示意我千万别开口。等她一拨一拨打发走来人,才松了一口气,对我说:“科(可)别当着他们的面儿提你的事,一提准泡汤儿。”赵老师痛快地答应参加我们的颁奖晚会,而且她还做了精心准备。在北展剧场演出那天,全场掌声雷动,老太太几乎下不了台。谁能想到,这是一场没有报酬的演出啊!当我在后台迎下汗淋淋的赵老师时,她竟问了我一句:“还行吗?对得起观众吧?”在场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冲着她鼓起掌来。
以后的日子里,赵老师越来越火,越来越忙了。我除了偶尔打个电话问候外,几乎不再打扰她。只有两次,受朋友之托,我邀请她参加大兴县第五届西瓜节开幕式的演出和廊坊市的元宵节庆祝活动,她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和赵老师交往,都是我找她,先打电话再登门。然而也有一次,是老人家亲自把电话打到了我报社的办公室。
“培禹啊,我有事求你……”我当时听了一愣。原来,是她的一个晚辈朋友也可说是学生,河北省一个县评剧团的团长,不幸出了车祸,年纪不大就走了。赵丽蓉非常痛心,她不顾自己当时身体不好,让家人陪着花几百元钱打出租车前往那个县,她要最后见上朋友一面。在出事地点,她呼唤着死者的名字,老泪纵横。她还按乡村的老礼儿,给死者家人留下了1000元钱,然后又坐出租车返回北京。彻夜难眠的老人家,第二天拨通了我的电话。赵老师说:“这个评剧团团长是个大好人,好人走了应该留下念想不是?你知道,我没有文化,一肚子的话不知该怎么说。想来想去,我想到了你,奏(就)你合适。我想求你帮忙,我说你写,写一篇悼念他的文章,我这心也就不那么堵得慌了……”我在电话里安慰了她几句,立即往她那儿赶。记得那是我在赵老师家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她说我记,老人家时不时地涌出眼泪来。后来,我代她执笔的文章,题目定作《留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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